殷墟婦好墓出土的玉羊頭

清 郎世寧 《開泰圖》（臺北故宮博物院藏）

玉臥羊形硯滴（清宮舊藏）

　　早在《詩經(jīng)·召南》中，就有“文王之政，德如羔羊”之說，東漢許慎的《說文解字》也提到：“羊，祥也。”由此可知，“羊”在古代有著善良知禮，外柔內(nèi)剛等寓意?；赝麣v史，我們會發(fā)現(xiàn)，羊是各種文物藝術(shù)品中特別喜聞樂見的題材：無論是商周時期的國之重器，還是源遠流長的玉文化，以及獨立于世界藝術(shù)之林的中國繪畫，羊的“出鏡率”都非常高，其形象也很“正能量”。在羊年到來之際，我們請文博專家們詳解一下歷史上那些“羊”的佳作。

晉侯墓地63號墓出土的晉侯墓玉羊（山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）

　　羊在原始藝術(shù)中是主角

　　追根溯源，羊的形象在中國的原始巖畫和彩陶文化中就多有出現(xiàn)了。譬如新疆、內(nèi)蒙、青海、寧夏等地發(fā)現(xiàn)的原始巖石畫中，羊就是動物形象中的主角，既有獵羊圖、牧羊圖，也有羊只嬉戲的母子同樂圖、人羊共嬉圖、雙羊角力圖等。其中羊角是畫面中重點刻畫的部位，古人喜歡將其夸大，有的甚至彎曲延伸至尾部。而新石器時代的新鄭裴李崗遺址、武安磁山遺址、河姆渡遺址，也都出土過陶羊，它們或立或臥，質(zhì)樸可愛。

清 蘇六朋《蘇武牧羊圖》（紙本設(shè)色，廣東順德博物館藏）

　　從巖畫到商周青銅器，再到歷代藝術(shù)品，羊一直喜氣洋洋地“出鏡”，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朱萬章表示，中國人喜歡羊，原因是多方面的——

　　中國一直是農(nóng)耕社會，羊和人的生活密切相關(guān)，可謂特殊的伙伴——羊既是勞動工具，又可以作為食物，還是獻給神靈的犧牲。更重要的是，在人們心目中，羊與“祥”相通。西漢董仲舒云：“羊，祥也，故吉禮用之?！痹诒姸喙牌魑锏你懳闹?，“吉祥”也多作“吉羊”。像浙江地區(qū)，過去還有一個風俗，嫁娶時要買羊送給新郎新娘，就是取其吉祥之意。古代宮中的小車為羊車，也是取“祥車”之意。漢代還給這種車的駕馭者一個官銜，叫做“羊車小吏”。到南朝時，“羊車”更從宮廷走向民間。

　　另外，還有很多漢字、成語都與羊相關(guān)，比如“群”字，就是取“羊性好群”之意；再如“美”字，《說文解字》曰：“美，甘也。從羊，從大?！毙煦C注釋說：“羊大則美?！笨梢姟懊馈笔怯裳虼蠖陡识鴣?。而“三陽開泰”作為一種傳統(tǒng)的吉祥裝飾紋樣，是由《周易》卦象的變化引申而來。該紋樣中以三只羊代替“三陽”，附加太陽及其他景物，構(gòu)成吉祥的畫面。這一吉祥如意的理念如今也已深入人心。

　　由此，中國收藏家協(xié)會學(xué)術(shù)研究部主任、玉器專家古方甚至認為，中國的龍圖騰、陽圖騰展現(xiàn)的是陽剛之美，鳳圖騰、羊圖騰展現(xiàn)的是陰陽之善，龍鳳是虛、羊陽是實，中國人是龍的傳人，也是羊的傳人。

　　商代晚期 雙羊尊 （大英博物館藏）

　　商周羊尊被賦予神性

　　商周青銅器中的羊造型非常多，工藝也特別精美。北京大學(xué)考古文博學(xué)院孫華教授告訴記者，在很早以前，羊就和牛一起成為祭祀中最重要的犧牲。古文字中“牢”有兩種寫法，其中一種寫法就像圍墻里面有一頭?；蛘咭活^羊。青銅器出現(xiàn)以后，人們不僅用真實的羊來祭祀，還開始鑄造羊形器物以作禮器，這就是羊尊，它不是大眾日用器物，而帶有某些象征意義。商周時期的羊尊，往往還會附加一些神秘的圖案，譬如一只小老虎、一條小龍，或者雕飾一些夔龍紋、鳳鳥紋或者饕餮紋，以增加其神性。

　　在所有商周方尊中，迄今為止所見最大也是最精美的一件，應(yīng)是珍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四羊方尊。這件1938年出土于湖南寧鄉(xiāng)月山鋪的容酒器，器身呈方形，長頸高聳并裝飾有蕉葉紋、三角夔紋和獸面紋。尊肩部四角是四個卷角羊頭，其頭頸伸出器外，四羊的前胸構(gòu)成尊的腹部，羊腿則附于圈足上，承擔著尊體的重量，可謂構(gòu)思奇巧，被稱為“臻于極致的青銅典范”。

商 四羊方尊（中國國家博物館藏）

　　另外，像大英博物館所藏的商代晚期雙羊尊，也是精品中的精品，且與現(xiàn)存于日本的另一件，屬一對。創(chuàng)作這兩件雙羊尊的作者，充分發(fā)揮想象力，每一件都是以羊的前半身相結(jié)合，形成對稱的造型，這在歷史上很罕見，至今考古學(xué)家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過有雙牛尊或者雙虎尊。而且這一對雙羊尊表面上看起來一樣，仔細觀察，一件上面的羊有胡子，一件沒胡子；一件羊的腹部底下有卷毛，一件沒卷毛。因此，兩件中可能一件代表了公羊，一件代表了母羊。此外，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三羊尊，同樣是我國商周時期的青銅器佳作。

　　到了東周及戰(zhàn)國時期，隨著外來藝術(shù)的影響，比較寫實的羊形青銅器物開始出現(xiàn)。譬如西漢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出土的臥羊銅燈，就是其中的代表。臥羊肚子里裝油，蓋的一半翻過去到了頭上支撐起來，就可以把燈組架上去，可謂藝術(shù)造型和實用價值緊密結(jié)合。據(jù)介紹，商周時期，立羊造型最多，到了漢代，則以臥羊為主。

漢 臥羊銅燈（河北省博物館藏）

　　玉羊備受古人偏愛

　　在中國八千年玉文化的歷史沿革中，玉羊雕一直是歷代推崇的動物造型之一，不亞于龍、馬。古方表示，從目前的考古發(fā)掘和考古資料中可知，玉羊從商周開始出現(xiàn)，到清代乾隆時達到頂峰，主要以陳設(shè)和裝飾用玉為主。

　　商代的玉羊出土量極大，古方說，婦好墓出土的玉羊頭達到364件，為和田玉中的籽玉雕成，造型相對比較夸張，輪廓簡練。

　　到了漢代，圓雕玉羊的造型已十分準確，大多是靜臥形態(tài)，身體肥碩，背部豐滿，短頸，嘴部似榫凸，羊角雕琢細致，大而夸張，一般向下盤旋彎曲，羊身上多有以手工刻出的陰線，線條細短、排列整齊且彎曲有度，一般刻于頸下、身體兩側(cè)、腿彎處，這些特征可作為識別漢代玉獸的重要標志和斷代的依據(jù)。 

　　像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漢代玉臥羊，青白色玉料，外形與現(xiàn)代的綿羊類似，為匍匐姿態(tài)，兩只前足一跪一起，兩只后足貼臥于腹下。羊頭微微昂起，目視前方。雙角彎曲，盤于頭后方兩側(cè)，頸下及身體兩側(cè)有羊毛。

　　同樣藏于故宮博物院另一件漢代玉臥羊形硯滴，制作得也非常精美，由一塊青玉圓雕而成，也是清宮舊藏玉器之一。玉臥羊形硯滴同樣是綿羊形象，匍匐在地，羊頭微微昂起，目視前方。羊的頭部為深褐色，面部為三角形，雙角彎曲，盤于頭后方兩側(cè)。羊背部有一圓形凹洞，洞上置雙獸形圓柱紐蓋，這應(yīng)該是明代人改制的，以作為硯滴使用。

　　玉臥羊還作為席鎮(zhèn)使用，用來系壓帷帳或席角。秦漢、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人們普遍席地坐在草席之上，因而類似的席鎮(zhèn)出土很多，例如現(xiàn)藏南京博物院的漢代金獸就是席鎮(zhèn)之一。   

　　而藏于山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、出土自山西省曲沃晉侯墓地63號墓的晉侯墓玉羊，也是圓雕作品。其最具特色的是，頭部至頸部、背至尾部有隆起的棱脊，飾有排列整齊的陰刻紋，具有前后呼應(yīng)的效果，在當時極具先進性。

元 趙孟頫 《二羊圖》卷（紙本水墨，美國弗利爾美術(shù)館藏）

　　古畫中多有“吉羊圖”

　　在傳世的歷代繪畫中，也有不少關(guān)于羊的名家名作。朱萬章告訴記者，“三羊開泰”在繪畫中得到比較多的表現(xiàn)，應(yīng)始于宋元時期，這是有關(guān)羊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繪畫題材；另外，像歷史故事“蘇武牧羊”和神話傳說“龍女牧羊”，也在歷代畫作中多有涉及?！疤K武牧羊”目前所知歷史上最早的繪畫作品是唐伯虎所作，但只有史料記載，作品并沒有流傳下來。而清代中期廣東畫家蘇六朋，則可謂畫“蘇武牧羊”的專業(yè)戶?！斑@一題材的作品蘇六朋傳世的就有十幾件，現(xiàn)藏于廣東省博物館、順德博物館及香港博物館等。這些作品有個基本的構(gòu)圖定式，就是蘇武拄著或舉著漢節(jié)，旁邊圍繞著兩三只羊，中間沒有任何襯景，從中讓人感受到不屈不撓的生命意志和氣節(jié)?！敝烊f章說。

　　而像南宋畫家陳居中所作《四羊圖》、元代畫家趙孟頫所作《二羊圖》及清代郎世寧所作《開泰圖》，更是歷代畫羊的代表作。

　　《四羊圖》以左實右虛的一角景式構(gòu)圖，描繪四只毛色各異的山羊。整體構(gòu)圖簡潔，精練的筆墨，淡雅的設(shè)色和準確生動的形象，充分而傳神地表現(xiàn)了山羊頑皮、好斗的天性。

　　美國弗利爾美術(shù)館珍藏的趙孟頫《二羊圖》，則是他傳世作品中除畫馬以外的唯一一幅走獸圖，畫左有自題：“余嘗畫馬，未嘗畫羊。因仲信求畫，余故戲為寫生，雖不能逼近古人，頗于氣韻有得。”由此可知，這是一件乘興之作，畫面比較簡單，共寫兩只羊，左邊毛團團者為湖羊，白地褐色花斑，肥壯飽滿，仰首而視，姿態(tài)安詳平靜；右邊為山羊，長毛飄垂，體態(tài)輕盈，目圓睜而有神，翹尾弓身，正低首作嚙草狀。趙孟頫采用對比手法，畫出了湖羊與山羊各自的特色，并以一靜一動的姿勢，來豐富畫面的表現(xiàn)力，增強美感。以濕筆潤出湖羊的卷毛，斑斕豐滿，毛質(zhì)厚實；以干筆拖出山羊柔軟的長毛，隨勢飄拂。雖是不經(jīng)意之作，卻較準確地表現(xiàn)出羊的身體結(jié)構(gòu)和各部分的形狀，反映出趙孟頫敏銳的觀察力及較強的寫實能力。清代時，乾隆皇帝還在此畫上題詩一首：“子昂常畫馬，仲信卻求羊。三百群辭富，一雙性具良。通靈無不妙，拔萃有誰方。跪乳畜中獨，伊人寓意長?！逼渲械摹肮蛉樾笾歇殹保_實是觀察到羊在百獸之中的獨到之處。《春秋繁露》云：“羔食于其母，必跪而受之，類知禮者?！崩墒缹幍摹堕_泰圖》中，三只羊正好就有一只小羊前腿跪地，向上仰頭正在吸吮母羊的乳汁；母羊一動不動，似乎唯恐驚擾小羊吃奶。

　　當西方媒體糾結(jié)于中國人所說的羊年究竟是山羊、綿羊還是有角大公羊時，《二羊圖》已表明，在古代繪畫作品中既有山羊也有綿羊，而青銅器上的羊，看起來更像是有角大公羊。因此，對這個問題，西方人恐怕要無窮無盡地糾結(jié)下去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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